第一份礼物

来源:天中晚报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22年07月15日

文/余永亮


  2003年非典时期,我被抽调到一个行政村的隔离点,负责为外出务工返乡人员测量体温。因为隔离点离医院只有10里路,所以一旦有急诊手术,我还要及时回去为病人施行麻醉。
  当时正是五六月间,村民们已经开始收割麦子了。隔离点就在村小学,院墙外,大型联合收割机白天黑夜不停地轰鸣;院墙内,被隔离的人们听着外面的声音,望眼欲穿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堵墙,飞到近在咫尺却无法回去的家。
  在这些返乡人员中,有一位40岁的张姓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表情格外压抑,黑红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拧着疙瘩,每次问他是否觉得发热时,他总会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天天量体温,你说发烧不发烧?”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让我愈发厌恶非典、厌恶体温计、厌恶返乡人员、甚至厌恶曾经引以为豪的一身白衣。
  在一个布满乌云的上午,院长打电话通知我有产妇需做急诊剖宫产术,医院已派车来接我,要我快速脱去隔离衣,做常规消毒。
  虽然离开隔离点只有不到3个小时,可是在我回来后,同事和隔离人员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不停地问我外面的情况,我骄傲地讲述着即将收割完毕的金黄麦子、风吹动路两旁杨树叶子的声音、手术室里新生儿那令人欣喜的嘹亮哭声……那感觉,就如同刚从天堂返回一般美妙。他们一边张着嘴巴聆听我眉飞色舞地演讲,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距离自己解禁的天数、小时、分钟……顿时,隔离点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虽然此时已经下起了大雨。
  最令我讨厌的张姓男子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凑到我旁边,小声地问:“小余医生,做手术的妇女叫啥名字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叫陈**,就是这附近的,她丈夫刚从北京回——”
  话未说完,我戛然而止。直觉告诉我,眼前的男子就是产妇的丈夫!我的心头一颤,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未解除隔离的他是好是坏。
  倒是同事们在一旁打趣着说:“瞧瞧,你儿子出生了。你得好好感谢小余呀,要不是小余回去打麻醉,你老婆可得受不少疼痛呢!”
  要是在平日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屋子人准会欢呼起来,可是此时,屋内却静得出奇。要知道,但凡在这个特殊时期从外地回来的,要么是家里没有劳力收麦子,要么和张姓男子一样,有着非回家不可的理由,而当他们满怀喜悦准备跨入家门时,却被告知要隔离两个星期。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催促着我!于是,我迅速拿出手机,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拨通妇产科值班护士的电话,并让她找到产妇家属,然后我把手机递到张姓男子的手中。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机,很僵硬地贴在耳朵上,用无比感激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又迅速躲开了我的微笑。他拿着电话沉默了半分钟,先是简单询问了产妇和孩子的情况,最后又说:“娘,出院时记得给麻醉师留些鸡蛋,人家专门跑回医院给咱打的麻针!别忘了啊!”
  我手足无措地说:“不要不要。”
  挂了电话之后,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滴落。伴着外面越来越重的风声、雷声,这个看似粗壮的男人叹息道:“俺家10余亩麦子看起来要烂在地里了!”
  小刘动情地说:“早晨我一看要下雨,真想把他们全部放回家收麦子去!可是,哎——”小刘是小镇派出所的民警,和我同在这个隔离点,负责安全工作。
  听小刘这么一说,大家眼里噙着泪花,充满无奈又写着理解和感激。
  一个个返乡人员度过了最难熬的隔离期,让我们欢欣鼓舞的是没有一个人感染非典。张姓男子离开时欢喜得不得了,拽着我的手摇了又摇、谢了又谢,说他一家人啥时候也忘不了我。
  6月,非典疫情得到有效控制,隔离点撤除了,在隔离点奋战了两个月的我们也回到各自单位,开始了正常工作。
  回到医院宿舍,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告诉我说有个产妇家属硬是给她送了几十个鸡蛋,她不要,家属死活不愿意。她用手一指,笑呵呵地说:“我可不敢自己吃完,人家送给你的!”顺着她的手指,我看见几十个椭圆的鸡蛋静静地躺在袋子里,个很大、红皮儿,红得有些扎人的眼睛。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很想流泪。
  这是我工作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啊!曾经,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病人或家属把鲜花捧给我、把锦旗送给我、甚至把礼物塞给我,在自我幻想中,我忘记了身边淳朴善良的百姓,更忘记了身上还穿着圣洁的白衣!
  非典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女友正在观看《歌颂白衣天使》的电视晚会,她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把鸡蛋轻轻打在碗里,用筷子快速搅拌着,鸡蛋的清香气息弥漫在我周围。我仿佛看见张姓男子的田地里一派丰收景象,他身后是饱满的大豆、硕大的玉米,在他黑红的脸上,满是憨憨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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