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建光

　　我对一朵花的了解要从幼时开始。小小院落栽种有几株楝树，花期已过，果实由小渐大，由青涩到淡黄，趁着大人不备，从掉落的楝果上寻找食物，然后趁人不备塞入口中。牙齿与松软的果实接触的那一刻，一股中药的苦涩瞬间充满了口腔。连续“呸呸呸”几口，同楝果的核一起，成为记忆中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苦涩记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有着黝黑树皮的树木渐渐占据我的记忆。虽然满树圆圆的果实不再是舌尖的留恋，连同那年的秋天一起，成为湮没在风沙中的一层细沙，一缕清风，一抹残阳，一阵回响。
　　隆冬时节，楝树上一簇簇楝果分外耀眼，尤其是天空辽阔，朔风凛冽的中午，满树的喜鹊叽叽喳喳。它们在树枝间蹦跳，啄食着果实，等到这群灰白相间的喜鹊招摇着飞向更高的树木，飞到它们高高的巢穴的时候，那些屋檐下探头探脑的麻雀才兴冲冲飞向树巅，对那些凌乱的果实来个大快朵颐。
　　接着是漫长的冬季拉开帷幕，大平原上沿河两岸星罗棋布的村庄，村庄上不紧不慢的人们，那些村边树林下吃草的牛羊，那些金光粼粼的河面，与坠入水面的斜阳，成为那个冬天仅有的美好回忆。
　　等到初雪消融，春日暖阳再次高悬，我的村庄也在渐渐苏醒。那些蓬勃生长的麦苗，那些探头探脑的新芽，那些星星点点的野花，那些丝丝缕缕缥缥缈缈的云雾，成为无可取代的珍贵记忆。
　　我对楝树的印象应该是从第二年春天开始的，那些树木次第长出新叶，寂寥的村庄被绿意萦绕，那些角角落落的紫色的、红色的、白色的花朵，扮靓了落寞的心境，那些短暂的急促的风吹窗帘的响动趋于平静，而院子里的那几株苦楝树始终如一地沉默。
　　四月底，蓦然循着一缕馨香寻找，眼前的楝树花开满枝，一朵朵细碎的小花盛大开放，紫色的华冠让灰色的小院带来一些亮色。炊烟袅袅，沿着烟囱飘散向天空；天空湛蓝，不断有鸟鸣潋滟着耳膜，而这点点滴滴细细碎碎的花影始终萦绕在眼前，心头，耳边。
　　有几片光晕投在斑斓的地表上，一地飘落的苦楝花犹如生长在泥土上的花纹，清晰又迷人。一瓣瓣微小的花随着微风不停地如细雨飘落，而一旁高大的臭椿树恰逢其时，一簇簇翠绿色小花也如繁星在滴落。就这样被这些花儿覆盖
　　的小院，因为小心翼翼的脚印
　　而变得生机盎然，因为自然的
　　合唱而变得蓬勃而心向往
　　之。
　　多年后的春天，我在村
　　口的必经之路上再次遇见苦
　　楝花开。这些花儿变得扑朔迷离，在风中，在阳光里，这些飘摇的花朵，因为繁密而显得卓然不群，因为淡淡的香气而勾惹起对故乡的无尽的回忆，因为无处不在的相遇而变得熟稔而令人怦然心动。
　　犹记得小院一角的沟渠边，一株冲破地面的楝树苗令人欣喜。那些在树下玩耍追逐的画面，那些落花时节的故事，一一浮现。
　　从高空俯视一旁的一片树林，间或有一两株楝树花开。在陌生的村庄，在经过的每一条毫不起眼的道路，在走过的每一条溪流旁，不断映入眼帘的苦楝花开得热烈而荼蘼，开得恣意而随性。
　　这一次，令花朵震颤的不再是风吹花落，而是呼啸而过的高铁掀起的尾翼，撩动着初夏这朵朵寂寥的紫花，一瓣馨香，一瓣篱落。
　　有一群白鹭从湖边的树林腾空远去，留下几片清脆的尾音，滑向密林深处一朵朵盘旋着跌落的苦楝花上。我把最深的思念画作满地的落英，是满树紫色的花勾惹起对故乡的牵念。
　　苦楝花开，花开常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