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碑寺的石头

来源:天中晚报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22年05月17日

文/王灿


  泌阳有山,山中多石。
  上山是文人墨客的喜好,也是寻常百姓的兴趣。观云,看树,赏花,听泉,有意无意间,我总是被各种质地、色泽、形状不一的石头吸引。最令我流连忘返的当属下碑寺,仿佛前生居住在那里似的,每次前往都不想离开。
  其实,下碑寺无碑无寺。
  许多人到访下碑寺,是仰慕角子山之名。海拔499.8米的角子山,位于下碑寺乡西北部,板桥水库上游,系伏牛山东余脉。的确,角子山是下碑寺的颜值担当,飞来石、磨腰石、箱子石伴山而生,高高在上,有名有姓,俯视着阡陌田畴。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高处的大石头占据绝对的地理优势,视野开阔,它们须有足够的硬度与定力,才能在时间的淘洗中保持稳稳坐立的姿势。也许,稍微有一点内部松动,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中,它就会崩塌倾倒,留下深深的疤痕与传说。危险性让他们朝警夕惕,就如崇祯皇帝对女儿所言“汝之不幸,生于帝王之家。”这是“高处不胜寒”的代价,世人多羡慕居功伟岸者,却看不到他们所承载的重量。
  那些顺着水流冲刷,随意裸躺的河床顽石比较自在、安逸。
  驾车一路向北,自然景色徐徐铺展,红石沟、黑石山,山环水绕,青绿掩映,河滩上挨挨挤挤的小石头引人驻足。如同人世间只有同类会成为朋友,躺在水中、岸边的石头大小相似,它们亿万年来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冲刷,成就了最为坚实的内核、最适合生存的形态。它们看起来非常普通,坦然无束,让人亲近。
  这是在地质长期演化过程中经历了挤压与磨炼的石头,当他们一起落到低点,身下就是泥沙时,结为命运共同体。也许,它们中的某一个是石器时代祖先狩猎使用过的工具,曾经的荣光被伙伴们津津乐道。
  下车后,伸伸懒腰,洗洗手,沿河溜达溜达。
  在洗手时,最先感知的是水的澄澈。那弯水流,是我们童年时,在其中摸蟹捉鱼的样子。安稳潜卧在水下的石头,或滚圆厚实、或玲珑剔透、或奇形怪状,默默注视它们,心房砰地动了一下、再一下,久违的感觉,是人间四月天的邂逅,哪块石头会成为你的心头之好,命中注定?
  “久在藩篱中,复得返自然。”一草一叶,一虫一鸟,一呼一吸,“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士大夫情怀不是我等凡人能达到的。疫情、战争、铺天盖地的传媒资讯,人类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安静下来吧,等一等灵魂。道法自然、物我两忘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境界。
  站在岸边,近观当水遇见石头,水激石圆、水落石出的刚柔缠绵。无尽的河滩蜿蜒延伸,石头有透明的、浅黄的、凝红的、褐色的。石头啊石头,磕磕绊绊的伤痛,岁月蒙蔽的尘埃,只要水流轻轻拂过,只需浪花调皮地冲涤,就是一种成全,使它变得圆润、光洁。
  这种雕刻和打磨非常漫长,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在寺庙里,石阶对佛像说,我们都是石头做的,为什么人们踩着我去膜拜你呢?佛说,虽然我们在材质上没有不同,但是,你只被刀切割了四次,而我却经历了千刀万剐。是的,经历了心智之苦、筋骨之劳、动心忍性,方能端坐庙堂,接受膜拜。洞穿人世间一层一层的秘密,在香火熏陶中保持清醒与定力,才能修得真身。
  不是每一块石头都有雕刻成佛的潜质,越是伟大的灵魂,遭受的苦难越沉重。被石匠选中做凳做阶,做碑做器,造房筑院,做铺路石,除了本石的形质,也有偶然因素。
  石头各尽其能,安于造化,这是天道。
  夏天是捡石头的好季节,尤其是洪水过后,石头就像森林里的蘑菇,一丛丛露出头来,有的干干净净乖巧地等着,有的躲猫猫一样藏在泥沙中。赤足蹚水在山涧、下游,水灵动、轻松、自由的状态,由石头硬实、冷峻、沉稳地托底,风摇叶闪,青鸟翠音,迷醉如猿,洪荒地老。
  像树叶一样多的是一种凝红石头,这种低调奢华不声不响的暗红,好像藏着故事,我称它“梦红色”。如果幸运,可以捡到印着甲骨文图案的梦红,如果足够幸运,石头的色好形佳,纹理引人想象,它就会被带离群石,登堂入室,在城市的庭院、书房中被主人赋予意蕴。
  石头的故事各不相同。
  “唯是风华流尽处,石头城下水千痕。”春夏秋冬,渺渺凡尘,《石头记》里的石头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灵石,这块石头集天气精华,来天地间游历一遭。《西游记》记载花果山顶上有块仙石,自开辟以来,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时间一久,便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见风化作一只石猴,开启了取经之旅。
  下碑寺的顽石,是河床中的美丽宝藏,真实磊落,有生命、接地气,与水流共生,把阴柔与阳刚、棱角与圆融、美伦与拙丑、清淡与浓烈,结合得恰到好处,让人引发无穷的想象、无限的观感、无尽的回味,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空灵而怅然,距离与遐想,在我心中,大概指的就是下碑寺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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