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田野你也路过

来源:驻马店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19年12月12日

樊婉婉

  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小伙伴儿往外一跑半天不见人影,最常撒欢儿的地方就数“河西地”了。 
  河是淮河北岸支流——汝河。河水由北向南,水波平缓,终年不息。暮春时节,我们闯进“河西地”,把原本清澈的河水蹚浑,去踩河底那一层滑腻的“砂礓石”,到繁茂的河草中摘取鲜嫩的“高瓜”(学名茭白),采好看的菖蒲花。悠长寂静的河岸顿时喧闹起来,长腿透明的小虾在水中一停一顿、一惊一乍;五彩蛱蝶在野花草头上飞舞穿梭;河水漾出节拍韵律,前呼后拥……在宽阔丰茂的河坡上,拔茅针尤其让人兴奋。玉坡、月娥、妮娃、爱琴、巧云、小萍,我们几个小伙伴儿趴在草坡上,每人面前拢着一大片茅草地。茅针是茅草的花苞,头儿尖尖、肚儿圆圆,站得又稳又直,模样新鲜又神气。剥开茅针的大肚子,穗胎脂膏般白嫩,填进嘴里,滑嫩、甘甜。河坡下新翻的河沙空地是翻跟头、打“车轱辘”的好地方。身段柔软的月娥学着村里戏班子刀马旦的做派抬腿下腰,其他人就从这个保持不动的腰洞下来回钻爬,直到月娥支撑不住倒地,然后大家嬉闹成一团。 
  耍够了,大家才想起该挖菜割草了,就在河堤下、田埂上四处散开。野菜很多种,荠菜、蒲公英,车前子、苜蓿、马齿苋、鸡冠子菜、灰灰菜等随处可见。车前子喜欢结实的田埂;灰灰菜常扎根路边,苜蓿则中意林下树荫;鼠曲草喜欢站在沟沿;粉白的旋复花常在松软的空地上展露风情;碧绿的莎莎草无论在哪儿都身板笔直;麦田里,紫花野豌豆袅袅婷婷;“胖胖腿”水嫩得一尘不染;野燕麦摇着油光水滑的穗儿…… 
  拔草剜菜的时候,大家会唱:“狗娃秧,直愣愣,我唱戏,狗娃听……”要是有人不小心被“蒺藜狗子”扎了脚,大家就会蹲下来帮忙拔刺,然后唱一个篇幅更长的童谣打趣:“悭头主子悭头悭,关着大门吃干饭。苍蝇衔走半拉米,脱了破鞋撵十里。要不是‘蒺藜狗子’扎着脚,再撵十里也不多!”直唱到被扎的那个人破涕为笑……不知不觉,我们手里的竹篮塞满了野菜,太阳也快要落到河西的矮树林了。不远处,几只肚子圆圆的牛羊,慵懒静默,安卧夕阳下。 
  村外有片苎麻地,那是我们的又一个乐园。我跟玉坡喜欢钻苎麻林。夏天来了,苎麻地细草茸茸,头顶着黄得澄明的苎麻叶,我们在“金纱帐”里摘花、拔草、逮蚂蚱。 
  那天,苎麻林上空突然雷声隆隆,我和玉坡来不及跑远,瓢泼大雨就浇到了身上。苎麻地和村庄隔着一道深沟,沟是新修的无水沟,沟坡上没有一根草可以抓,浮土成了稀泥糊。为了让我先上去,大我两岁的玉坡把我抱上去,然后用肩顶、用手托。玉坡很秀气,身条儿细长,可能是她力气有限,几次我都快爬到顶了但又滑溜下去了。暴雨砸得我俩睁不开眼,玉坡换了个地方再次把我往上托,电闪雷鸣之中,我听见玉坡先是大叫了一声我的小名,然后带着哭腔骂了起来:“快上啊!笨蛋!笨蛋……”在她的帮助下,浑身泥浆的我终于爬了上去…… 
  陌上花开缓缓归。那片开花的田野连同它黄黄绿绿的本色,装在了我的心里。翻阅《诗经》,我惊喜地发现“芣苢”竟然就是车前草;“薇”就是麦田里常见的野豌豆;“蘋”即浮萍,就是我常在浅水里捞着玩的田字草。 
  记得有段时间,我四处搜罗图谱齐全的《本草纲目》,发现那种叫“胖胖腿”的干净野草其实有个古典的名字叫“王不留行”;那种好吃的野菜面条菜学名叫“麦瓶草”;那种不讨人喜欢叶片生刺的“剔剔牙”也赫然在册:大蓟和小蓟。“莎莎草”则为香附,野鸡冠花名曰青葙子……“红蓼白蘋、菰蒲深处”,涉足浅水来到一支滴露的蒲棒或茭白面前,体会兰泽采撷的乐趣,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想念一种野草,想念那种美丽包衣的“红姑娘”也就罢了,偏偏还会去想念苍耳和“蒺藜狗子”那样扎手扎脚的刺头儿,怀念稗子草和菟丝子这样危害庄稼的坏家伙。是的,无论是茵陈、蒲公英、地丁这些草药野菜,还是苜蓿、萹蓄、荩草等种种杂草,它们独一无二,各自美妙。它们的叶和花,颜色和气味,绒毛、刺球和籽粒,新鲜或凌乱的模样,都让我想念。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