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太 广

        那时候，村里经常有扛着长板凳进入村庄的磨刀匠。一声吆喝“杠刀磨剪子”觉得有点像《红灯记》里的地下党，找人接头来了，很神秘。

每当听到“杠刀磨剪子”的声音，调皮的孩子都会接上一句“剜小孩儿的屁眼子……”磨刀匠总是笑笑，吆喝着继续往前走。我上初中二年级时，深秋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我看到一位身材清瘦的汉子，脸色黝黑，双目有神，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腰前系着帆布围裙，深蓝色的裤腿挽到膝盖，扛着长板凳进庄就大声吆喝：“杠刀磨剪子！”声音很洪亮，腔拉得很长。队长的老婆刘全英听到后，出门一搭腔，磨刀匠便把长板凳从肩上取下来放到地上。长板凳的一头固定着一块磨刀石，另一头挂个麻包袋子，里面装着铁锤、锉刀、水刷、水布等工具。这时，磨刀匠被小孩子众星捧月似围成了一圈。

刘全英从屋里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子，磨刀匠接过后，右手握住两个剪子毂，发现中轴松动得很，两面的刀刃对不着缝。磨刀匠看后没有吭声，只是挽起袖子，用他那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双手，拆掉固定在剪子毂中间的铆钉，然后捏着半扇剪刀，劈开双腿，跨到长板凳的一头，那姿势像是在骑马。他把左手伸进水盆里撩一把水洒到剪刀和粗磨刀石上手握剪刀，将刀面倾斜一定角度，贴着磨刀石霍霍地来回磨起来。当磨刀石的表面泛起砂浆时再淋点儿水磨一会儿后，他看了一下剪刀的锋刃，又调整一下磨剪子的姿势，然后换细石头继续磨。磨刀匠两腿紧蹬，两臂用力，弓背弯腰，非常用力。他手背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一样，“吭哧吭哧”嘴里喘着粗气，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时，剪刀的刃部逐渐变得发亮。待两扇剪刀分别磨好后，他用铆钉把两扇剪刀重新固定起来。固定后的剪刀，刀尖对齐，松而不晃，紧而不沉，松紧适度。他用一破布条试验刃口，两扇不叫劲，双面合刃，轻轻一剪，锋利不打滑，布条迎刃而断。一把曾经破旧的剪子，经磨刀匠短时间的打磨、修整，刀刃闪闪发亮，如同新的一样。刘全英看到后满意地笑了，问多少钱，磨刀匠伸出一个食指说：“老价钱一毛钱。”也许是刘全英早有思想准备，也许她兜里装的有钱，没有讨价还价，随手解开右侧的大襟布衫，从布袋里掏出一毛钱递给了磨刀匠。这时，听到磨刀匠的阵阵吆喝声后，东邻的大娘、婶子，西邻的嫂子、大姐，南边的大爷、大叔，北边的大哥、小弟，如同接到命令一般，纷纷翻出自家不同的剪子、刀，陆续从四面八方走过来。

磨刀匠一气儿磨过几把剪子和刀后，天已晌午。他坐在长板凳上吸一阵儿烟，然后把黄铜色的烟袋锅在长板凳边上磕了磕，放进盛烟丝的小布袋里，缠住口后插到腰间。这时，他发现我母亲拿着那把卷刃的菜刀等候多时了，主动接过菜刀，用手指捏了捏刀背，眯着眼看看刀刃，选择开戗的地方。戗刀的工具是一根尺把长的铁杆，铁杆中部镶一优质钢的刀头。磨刀匠将菜刀把朝上卡在板凳的木条上，呈四十五度角用双手握住铁杆上的横抓把，用腹部顶住菜刀把，刨去菜刀上卷刃的部分，稍有银色的屑花儿散落，刀面顿时呈现一道闪亮的本色。他接着一手拿刀背、一手攥刀把，在磨刀石上细磨。一边磨一边不停地往刀面上淋水，不时地用大拇手指肚在刀刃上轻轻地刮几下试锋口，又眯起眼睛看刀锋，抽出板凳下的抹布擦干刀面上灰色的水渍，并在一沓碎布上“咔嚓咔嚓”剁几下。母亲看见俺家的那把钝刀变得快了，按捺不住高兴的心情，主动问磨刀匠多少钱。他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说：“正赶上饭时，给个馍都中！”母亲说：“不光叫你吃馍，还得叫你喝面条哩！”说罢，她先回家做饭，让我随后领着磨刀匠回家。

我趁等饭的空闲时间，给磨刀匠拉起了家常。他说，他叫霍长庚，是驻马店镇北边昝庄的。接着他得意地说，干这一行不需要多高的文化，只要有技术就中。你看今上午我磨的剪子，不光有长剪、短剪、宽剪、窄剪，还有圆头剪、尖头剪好多种。由于剪子的刀面是两片，磨的时候剪刀与磨刀石的角度、剪刀中轴的松紧度不同，师傅教我的秘诀是：“磨剪子是外磨刃里磨背，剪子不对嘴砸它的后腿。卷刃的戗，钝刀的磨，先粗磨后细磨，加点水，使点劲，多钝的刀也能变锋利。”你再看今个磨的刀也有好多种啊，有砍刀、切菜刀、切瓜刀、裁缝刀、剥皮刀、剔骨刀等。遇到卷刃刀就得戗，戗菜刀需要技术。首先要看刀口的韧度，看它是软钢还是硬钢，硬钢得用砂轮打，软钢只能用戗刀戗，戗完了再磨。一把磨得好的刀，刀口是一条直线，刀口上面有一条黑线。如果磨不好，等下回人家见到我就不买账了。其实，人和刀一样啊，都需要经常磨磨。刀砍着硬东西了有豁口，变卷刃，需要打磨，人遇到困难，受了挫折，也要打磨呀……霍大爷说罢，显得自信和兴奋，随手端起我放在他面前的那碗红糖茶，仰头一气喝完，并用衣袖抹一下嘴。这时母亲把做好的一碗红薯叶豆面条和热好的干面红薯端过来。霍大爷不好意思地说：“这合啥数来！那吧，我吃了饭把你家需要磨的剪子、刀、镰都拿过来磨磨。”说罢，他就着调好的凉拌白萝卜丝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说来也巧，时隔三十多年后的一天，我在驻马店市十三香路闲逛时，看到街边有一位正在磨刀的老翁，我不由自主地上前观看，发现此人有些面熟，仔细一问，他正是当年曾给俺家磨过刀的霍大爷。他的脸型没多大变化，只是皱纹增加了许多，虽然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气色很好。我问他为啥还干这个行当。他说，孩子都长大了，能挣钱了，生活条件好了，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舍不得丢掉这门手艺。在家闲着憋得慌，不管挣钱多少，只当是个乐趣！说罢，他指了指坐在旁边三轮车上的老太太说，那是俺老伴。如果活多了，她也帮助我磨哩。霍大爷还说，他家就住在附近，到了饭时就回家吃饭。说话间，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问他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干，霍大爷说：“会的，我老了也要经常磨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