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

来源:天中晚报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24年03月07日

文/温培雅


  少年爱读辛弃疾,快意恩仇、酣畅淋漓;中年常温苏东坡,竹杖芒鞋、风雨不移。苏轼在流放途中曾经巧遇故人陈慥,时移世易、物是人非——此时的苏轼正面临命运的反转,此前是万众瞩目的政治新秀、一代文豪,“乌台诗案”让人生急转直下,开始了跌宕起伏的贬谪生涯,而昔日豪气云天的官宦子弟竟然变成惧内超脱的隐居之士。故人相逢、感慨万千。
  咱们先了解一下朋友遍天下的苏轼和这个官二代加富二代出身的陈慥相识相知过程。嘉祐八年(1063年),苏轼任职陕西凤翔,职位是签判。苏轼不拘小节,与太守陈希亮的谨慎刚直的为官风格迥异,陈希亮惜苏轼之才,有意挫其锋芒,要求严苛,苏轼心中稍感不满。陈希亮修建凌虚台,请苏轼撰《凌虚台记》,苏轼借机暗讽:“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陈希亮一字未改,勒石立碑,并发感慨:“吾视苏明允,犹子也;苏轼,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耶!”这段官司不必多提,与陈希亮相处不融洽,但是不耽误苏轼和其四子陈慥成为莫逆之交。
  陈慥字季常,是个“社交达人”,交友无数,喜欢畅谈天下古今,两人一起骑马出游,陈四公子能一箭把高空中飞翔的鸟射下,谈笑间大有踏平世界、扭转乾坤的意气。他潜心读书、志向远大,“欲以此驰骋当世”。但是他的身上也有官宦子弟的通病:嗜酒好剑,蓄养美姬。离开凤翔府之后,两人便再无交集。此次重逢,陈慥放弃进入官场的机会,丢掉洛阳富丽堂皇的园林宅院,荒废每年可有上千匹丝帛收入的田地,隐居在光州与黄州之间一个叫岐亭的地方,住茅舍、吃青菜,与世隔绝。当地人不知道他的来历,看他帽子“方耸而高”,称他为“方山子”。相逢之后,惊诧之中,苏轼还为这个故人写了《方山子传》。
  陈慥与以往的意气风发相比改变有多大呢?苏轼有诗为证:“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每当陈慥与客人眉飞色舞谈佛论道时,妻子柳氏就摔锅砸碗,叉腰对着丈夫大吼,场面可媲美大思想家苏格拉底被悍妻泼水。这就是“河东狮吼”的来历。由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陈慥的性格巨变,但是也可以从中窥见此时的苏东坡还是诙谐乐观的,与临终写下“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心境有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苏轼,我们不会知道还有一个叫陈慥的鲜活人物曾经从文星闪耀的宋朝路过,他也曾鲜衣怒马,最后心灰意冷潜心问道。累世簪缨的他为何遁入山林?从“社牛”到”社恐“的大起大落之中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苏轼没有说明,我们不得而知。也许,他的人生经历过摧枯拉朽般的重建,最终才淬炼为“方山子”。据记载,苏轼被贬黄州之后,一些亲友故旧为避嫌不相往来,而陈慥却七次来访,苏轼三次前往他所居的歧亭做客,两人每次相聚十多天,相送数十里。更难得的是,当时朝廷下令将苏轼、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文字一概禁绝,不准流通,陈糙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主持刊刻了苏轼的《苏尚书诗集》。因为自己辗转半生曾经陷入黑暗,所以才更想给故人一点光吧。这种义薄云天的情谊也让苏轼此后俯向大地,根扎生活,把流放岁月凝固成诗,把自己打造成了苏东坡。
  不由想起与陆游同时代的词人刘过重游武昌安远楼所作的《唐多令》,其中一句:“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世间,万物都有规则,人生的旅途各有渡口、各有归舟。院子里的结香花开又花谢,时节中的春天去了又回来,三年前的我们不知道三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每个人都被时光列车裹挟着一路呼啸向前,不管命运将我们推到人生的任何阶段,那些雪中送炭的光和暖都会让我们淡然且坚定、自信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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