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

来源:天中晚报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21年09月02日

 文/郭建光


  对于每一个初来江南的旅人来说,与一场雨的邂逅会显得那样缠绵而惆怅。在被誉为江南第一水乡的周庄,在同里古镇、锦溪古镇,甚至在苏州的拙政园、留园、狮子林、寒山寺,不止一次被江南雨迷蒙失却了魂魄。
  在苏州河畔的一家名为三千的米线馆,陡然间轰隆隆雷声几欲震碎了手中的碗筷,那些尚未来得及关上的门窗被一阵阵强劲的风灌入,一些原本悠哉的盆栽绿萝刹那间翻船,场面狼狈。一阵阵狂风暴雨刷新了我对江南的认知,那些婉约、深沉、内敛、睿智、理性的声音走远,取而代之的是大暴雨在一遍遍清洗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从阊门进进出出,姑苏城外,枫桥夜泊,那是夜半的钟声,敲响在我的每一个旅居夜晚的晨曦与暮色,擦亮了我的每一片破碎的心情,吹乱了我随风吟哦的髯须。
  公元前506年,这里是孙武、伍子胥等率吴军伐楚的出发地和凯旋地。那夜的攻城伐地,依旧大雨如注,楚人披发泽吟的形象从未走远,徒留下一个孤独的远去的背影在风雨中飘摇。从此阊门亦称破楚门。伍子胥象天法地始筑吴都,阊门便是这座城池“气通阊阖”的首门。明清时期,这里曾经是全国最繁盛的商业街区,包括城外的南浩街、上塘街和山塘街,以及城内的阊门大街(今西中市)。与这些街道平行,又有外城河、内城河、上塘河(京杭大运河古河道)、山塘河分别从五个方向汇聚于此。清代乾隆年间的名画《姑苏繁华图》《盛世滋生图》都表现了当时阊门至枫桥的十里长街,万商云集的盛况。
  我隔着车窗不止一次看到“山塘胜景”的牌匾,牌坊构筑的深景里看到的依旧是低矮瓦屋与俗气十足的平房。诚然,这里曾经是民俗的集纳之地,原来是,曾经是,现在依旧如斯。
  一条苏州河,由无数的雨滴汇聚,碧绿河面上水花悠悠地盛开,河面上的船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它的主人摇橹的那一刻,才能够真正地驶入历史的最深处,把一座包含姑胥门、蟠门、蛇门、缪门、干将门、巫门、望齐门的城池描绘得令人神往,把报恩寺几个大字,用一场又一场不期而遇的雨擦洗得铮亮。
  在周庄的那些慵懒的时刻,随时随地要提防的就是一场场急雨,打着伞在雨中的小桥流水之间徜徉,那些滴滴答答的屋檐,那些明亮的被灯光照彻的白墙灰瓦,那些一笔笔描画的雕梁画栋,还有一桩桩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耐人寻味的故事,都被脚下的湿淋淋的石板街吸纳,终归消失不见。
  早晨在南湖漫步,天空依旧飘下漫不经心的那些雨滴,湖边的苇荡叶片上布满的露珠晶莹璀璨,湖边的大片金钱草碧绿得可爱至极,一柄柄圆圆的叶片满足着人们对财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原本惯常的被当作小景布置一盆的草,经过天地的滋润竟然也长成任凭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样子。好似为碧波荡漾的南湖镶嵌上一个绿茸茸的围脖,或者翡翠般的项链。
  水边的三两株柿子树上已经钻出三三两两的青涩果实,而枣花开得正好,水面的浮萍也被这雨浇得晕头转向,不过一旦雨歇虹来,一切很快恢复了平淡日常,好像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在水墨江南行走,偶遇锦溪古镇,这座“慵懒”的小镇有着最质朴的特质,大树遮天蔽日,路面青苔斑驳,两岸的门店显得那样古老而又神秘,一座座历史悠久的院落有着特有的韵味与涵养,不过一道道大门紧闭,只有门环在寂静等待,等待它的主人迎来第一拨客人,然后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吟诗作赋,或者摊开一张熟宣,挥毫描画心目中的江南,醉人的江南,不疾不徐的江南。
  果不其然,正在我们享受着凉凉的风,感受着一座寺的庄严,一座长桥卧波的奇妙,一扇扇雕画的中式窗棂的心安,一条条小径的悠长而又落寞,蓦然间远方的天幕开始乌云翻卷,然后在你急忙忙奔跑来不及撑伞的瞬间大雨滂沱。
  听雨,心头漫过一场泠泠淙淙的音乐盛宴;听雨声划过每一年的每一次反省与回望,自然的尽头毕竟有一场雨在冷冷地等待。人生的故事大都在雨里泥里发生与纠缠,而此时此刻的我们狼狈不堪,心灵被一场场江南雨镌刻上湿淋淋的画卷,被一滴滴雨浸润成一株江南的植物,或者油光发亮,或者迎风羸弱而倔强。
  每一次夜沉沉的时刻被雨水敲打窗户震撼,每一次昏沉沉睡去直到东方发亮才发觉雨过天晴,天空上云儿翻卷,不停地追逐嬉闹。
  如果说江南雨是雨蒙蒙令人神往,如果说江南雨如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在悠长的小巷,如果说江南雨一如你无数次梦见的模样,不如说每一个特殊的时刻,每一场雨都有着别样的惆怅与丰富的内涵。这些雨滴滴答答到稻田,会托起一份沉甸甸丰收的希望;这些雨下到茂密的山林,会滋润着树根更深地钻入巉岩,促使其更加牢固地向上生长;这些雨滴答到深夜,从暗夜到天明,会搅乱一场清梦,然后是一头钻入无处遁逃的世界,依旧如那埋头耕田的水牛,在呦呵声中一步步拼命向前。
  走过的每一座城市与乡村,看过的每一帧风景,领略过的每一次的心灵风暴早已远去,这些与雨水纠缠的每一次偶遇,都会在心灵深处打上一个结,都会在一次次彷徨或者无助的时刻感叹曾经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如此清晰,被雨水敲打的过往如此令人记忆深刻。
  一座座承载着无数故事的中国南部的城镇与乡村,每一个温暖的或者漠然的眼神,每一次相遇或者交流,都会尝试着拉近或者疏离。
  这一次,我们从锦溪古镇返回途中再次被一场暴雨包围,急雨成河,暴雨如注,高速路上的每一个指示牌惶惶惑惑,穿过每一条悠长的隧道——过江隧道或者山洞,一座座湖水碧波荡漾,一条条河流雨中澎湃或者雨后沉寂。
  我知道这一次,真正地走进古诗词里的江南,才明白欸乃一声山水尽绿的悠长意境。
  那条梦中的乌篷船,消失在云雾间的村庄,这一次“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而我们的脚步如此忐忑,走进那个笔下写出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传统文人笔下的故乡,似乎,也来到了一次次回味不已的梦中的故乡。
  这一次,撑一把雨伞,酣畅淋漓地感受一下“迅哥儿”笔下的水墨江南,感受一下他曾经的感动与心跳,体味一下他笔下的复杂与童真的干净与寂寥。
  烟雨江南,走进这茫茫烟雨,走进这扑面而来的南国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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