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露天学校

来源:驻马店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19年11月25日

任国胜

1975年8月8日凌晨,一场罕见的洪水使板桥水库下游的任张楼学校瞬间栽倒在洪流之中。一间间教室轰然倒塌,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也无可幸免地被洪水砍去了头颅。一时间,天空不再湛蓝深远,而是混浊阴暗,小鸟停止了歌唱,哭丧着脸蹲在残垣断壁上,学校北边清澈见底的石河混浊不堪,往日的诗情画意荡然无存。操场里已是汪洋一片,琅琅读书声被哭声取代。 
  8月15日,开学的那天,老师和学生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学校的废墟边,学怎么上?课怎么讲?大家一时陷入茫然。为了不影响学生的学习,经学校集体研究,教室设在村北的小河边,蓝天白云为屋顶,操场就是大沙滩,鹅卵石上凳子坐,鬼柳树上挂黑板,两个膝盖当桌面,一根树棍为教鞭。这就是我初中新学期的新校园。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讲的是第一章勾股定理。这需要在黑板上画大量的各种三角形,怎么办?没有尺子,我们自己做,没有三角板,我们自己钉。老师画图时,一手拿着粉笔,一手拿着三角板,但黑板总是围着树身圆圈转。怎么办?我们就轮流派一个学生到台上,用手紧紧卡住黑板边。教学设备虽然简单,但老师仍把勾股定理讲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而且简单还有简单的好处,例如,三根棍编制一个三角板,可把三角形在直角、钝角或锐角之间随意变换,无论形态怎样变换,一百八十度的三角形内角之和始终不变,这种方法既简单又直观。当讲到函数时,一根棍子一横一竖折叠弯,就成了x轴、y轴和原点,再用一根绳子把两头分别与x轴和y轴连接,这样通过绳子的变化,把正函数、负函数以及经过原点的函数表现得淋漓尽致,就像演戏一样直观。 
  洪水后的第一年,我正好上初一,由于条件艰苦,教学困难,好多学生陆续往外地转,最后我们一年级十名学生组成了一个班。学生少,老师更少,数学、语文一人教,理科、文科不分班。别说教学不专业,他的好处还真是说不完。原来数学公式可以语文化,汉语成语也可数字算:“0+0=0是一无所获”“1的n次方表述为始终如一”“1=365形容度日如年”。代数法则:“分式四则运算,顺序乘除加减;乘除同级运算,除法符号不变;乘法进行化简,因式分解在前。”关于函数:“象限角的平分线,坐标特征有特点,一三坐标都相等,二四坐标恰相反。正比例函数很简单,经过原点一条线;K正左低右边高,同大同小像爬山,K负左高右边低,一大另小下山峦。”这样的口诀,念上几遍就能牢记心间。 
  写作文也一样,老师引入数学创造的“五元解题法”,至今仍是我写文章的秘诀:一元轻点法——开门见山说事,巧设悬念如镜;二元交代法——介绍事件的来龙去脉;三元简叙法——一般事物一笔带过;四元重叙法——抓住重点详细描写;五元韵笔法——一口气写完后再抒情升华。这和函数关系式的确定具有异曲同工之处,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艺术同源”的道理吧。按照五元解题法行文,流畅自然,详略得当,结构完整,韵味十足。其实,无论数学还是语文,课堂艺术万变不离其宗,规律性的东西都是息息相通的。我猜想,这大概也是露天学校独有的教学方法吧。 
  露天学校有露天的优点,空气清新,体育运动不受条件限制。那时,北石河的鬼柳树很多,而且树干大、叶子茂,粗的树干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有的几棵树还并拢长在一起。天上太阳烤,地上虫子跑,阴凉柳树下,树枝鸣知了,两脚插沙子,风景这边好。听课精力虽难以百分之百集中,但趴在课桌上打瞌睡的现象已是荡然无存。下课了,天然的河滩就是我们的大操场,高大的鬼柳树是攀爬的好器材,松软的沙滩是跳远的好场地,银圆般的鹅卵石是投掷铁饼的好帮手,粗壮的树枝成了锻炼臂力的好单杠。不一会儿,老师站在岸边紧绷着脸,把哨子吹得叮当响。我们一溜烟似的又跑回了露天课堂。 
  洪水过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为了赶在冬季来临之前搬进新教室,从全国各地陆续运来了木料、草席、油毡等搭建临时房屋用的材料。三个月后,村庄南边的一块空地上,搭起了一所临时学校。近看是帐篷,远看像茅房,屋顶黑油毡,墙壁席一张。这就是我们的新教室。秋天到了,秋风卷起发黄的树叶吹进教室,房顶的檩条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冬天来了,呼啸的北风夹着雪花,从草席墙的缝中钻进教室,飘向课桌,染白了头发。下课铃终于响了,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的同学们,飞也似的跑出教室,蹦着跳着,两只红红的小手捧着哈气,不停地揉搓着,以此方法缓解麻木的双腿和冻僵的手。夏天到了,大雨砸向屋顶,像战鼓似的擂个不停。雨点像根线,屋内水一片,“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绝断”。 
  两年的初中就这样毕业了,新的高中、新的地址、新的校园在向我们招手。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学习上的尖子生、全校第一名的我,等来的却是“哞哞”乱叫的牛群。于是,我告别了同学们,告别了深爱的书包,告别了向往已久的高中,拿起鞭子,当起了我们班唯一的“牛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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