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 器 班

来源:驻马店日报 作者:驻郑办 发表日期:2017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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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器班,也叫唢呐班、鼓乐班。在乡下古老的民俗里,逢男婚女嫁、子女满月、贺寿搬迁,必定会有响器班助兴。谁家亡了老人,丧葬祭奠,也要请响器班送行。

响器班里的乐器由唢呐、笙、锣、镲等组成。铜头木管七个眼,妙曲全在巧手间。被称为头把乐器的唢呐,由铜嘴、木管和喇叭罩三部分组成。铜嘴也叫哨嘴,是用一根细芦苇秆剪成一指长,捏扁后套在唢呐的金属口上,能吹很高的音调。木管就是音管,在梨木上掏有七个圆孔,下面的黄铜色喇叭油光锃亮,透着岁月的沧桑。

响器班里吹唢呐的人大都是班头。所谓班头就得有本事,是一位能够在当地十里八村百姓中叫得响、吃得开、有名望的人。俺水屯大队七队有个廖留柱,就是响器班的班头。这班头不是谁封的,而是靠他苦练出来的。听大人说,廖留柱十来岁时就开始吹唢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一个人摸黑儿到西边的寨海子上,滴滴嗒嗒地练起来。冬天,鹅毛大雪也不间断,而且专门迎着风练。农闲时还好,农忙时人都很疲劳,被他这么一折腾,就休息不好了,有的人甚至骂他,但他全然不顾,仍坚持苦练,还真练出了名堂。廖留柱吹奏的曲牌多以本土民间小调音乐为基本元素,根据不同的场合、气氛吹奏不同的曲牌。他的指法娴熟,换气得当。所吹的唢呐音域宽广、音韵高亢、音色明亮、旋律粗犷,且善于表现隆重、热烈、奔放的场面和大喜大悲的情绪。

我小时候,只要听到响器声,就会闻声而动。曾见过廖留柱带领的响器班为六队胡某的婚庆吹奏。他们坐在屋子外面的方桌旁,在迎客、坐席、出菜、敬酒、迎娶、拜堂、送客中,相继吹奏的乐曲有《太平年》《得胜令》《行礼调》《三锤两梆子》《迎宾曲》等,音调豪迈奔放、细腻柔曼,节奏欢快、喜庆热烈。廖留柱最拿手的是《百鸟朝凤》,吹到低缓处如行云流水,高亢时如大河奔流,时而激越嘹亮,时而雄浑低沉,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沐轻风,百鸟啾啾,唯凤独尊。让人置身于百鸟鸣叫之中,听者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还有一次,二队的高某家娶媳妇,好在新娘家在水屯街上住,我们一直跟着听。响器班先吹一曲《敬神调》,当准备接新娘时吹《探梅》,路途中吹《打乐牌》《抬花轿》《赶子放羊》等。当娶亲队伍到达新娘家门口时,吹奏《大开门》和《女看娘》,这些曲调委婉动听,能充分表达女儿与父母的难分难舍之情。当新娘走出家门后,吹奏《辞嫁调》《下河调》,当新郎新娘拜堂时,吹奏《双会莲》,当新娘入洞房时,《闯帐》《进郎房》曲子响起,意在驱邪消灾,保佑新婚夫妇白头到老;串厨时吹奏《十八姐担水》,摆嫁妆时吹奏《大桃红》《小桃红》,表达对娘家的感谢之情;夜晚铺床时,吹一曲《割韭菜》,表达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祝愿……

在整个婚庆活动中,其他人都有喘息的时间,只有吹唢呐者没有,因为吹唢呐的是主角。我注意到廖留柱的精神一直很饱满始终站着吹,有时弓着腿、仰着脸,有时弯着腰、低着头,腮帮子鼓起,唢呐管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如痴如醉。得意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唢呐,只有大唢呐的三分之一大小,握在大手里两头露不出多少,放在嘴角,大小唢呐一起吹,唢呐声声,高高低低,发出不同的乐调,仿佛父子同台合唱,使围观的人们喝彩不断。

围观听唢呐、看热闹的有小孩、大人。小孩子为了看得清,有的爬到院墙上、树上、土堆上、砖头堆上;年纪大的老汉倚在墙边,手揣袖筒里观看;有的嘴里叼着长杆烟袋锅、眯着眼细细品味,那阵阵唢呐声就像烟锅中的火光,一闪一闪始终不灭,一股股辣嗓子眼烟味儿浓浓的,够味儿、够劲儿。

令人想不到的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响器班被列为“四旧”禁止了。只有每当迎接最新指示,或举行重大庆祝活动时,响器班才能吹上一次。然而,老曲子都被限制了,不论是什么场合,他们吹奏的只有《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廖留柱等人的响器声慢慢消失了。

1974年,我在水屯高中上学时,每到晚饭后,总能听到男生寝室、操场上或学校大门外的田埂上传来《社员都是向阳花》《不忘阶级苦》《红星照我去战斗》《映山红》等革命歌曲的阵阵唢呐声。有一次,我循声而去,终于见到了吹唢呐者,他是我们下一届的同学陈小龙。经过多次交流,我们慢慢熟悉了,我本以为自己会吹竹笛,吹唢呐应该没问题,可是一吹唢呐就觉得不行了,自己的气力根本顶不起来,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吹唢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改革开放后,陈小龙与田庄村的陈常富、张赖孩、陈祥云等人组成了一个响器班,他们平时干农活,一旦有娶媳妇、嫁闺女、老人去世、孩子满月、后生考上大学、盖新房上梁等事情,就有“掮客”为他们张罗,他们便放下锄头赶场子,长期活跃在水屯、老君庙、韩庄等乡镇一带。后来,通信工具发达了,他们干脆把BB机和联系电话用石灰水书写在沿途公路醒目的墙壁上,随叫随到。有一次,我去驿城区水屯镇钟楼村参加同学父亲的葬礼。快走到他家门口时,听到《好人一生平安》《苦中乐》《苦捻子》等乐曲,正在吹唢呐的陈小龙向我点头示意。只见他嘴噙着那个芦苇口哨,摇头晃脑,腮帮子一鼓一瘪,脖子一伸一缩,额头上的筋暴起,眼珠子有些凸出,喉结不时滚动一下,看似很累,但很惬意。也许是他为了向我和在场的人展示才艺,一会儿用两个鼻孔吹两支唢呐合奏的曲子,一会儿在喇叭上放一碗水,当《过街牌子》那支曲子结束了,竟滴水不掉;他还拿一个小碗放在喇叭口处,根据需要拉近或疏远喇叭口,模仿人唱《哭皇天》的声音和哭声,与唢呐搭班的笙、锣、镲配合很默契,使其乐声飞扬、节奏自如、委婉动听。吹奏者满头大汗,看客个个点头称赞。陈小龙吹奏的《卷席筒》《李天保吊孝》悲怆曲调从唢呐里飘荡出来,把丧事渲染得悲上加悲,仿佛把悲伤的人们对逝者的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让人听了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响器是乡间最嘹亮、激越、通透的强音,是最坎坷、古朴、悠扬的抒情,也是乡村中与泥土最为接近的乐器。土生土长的人们只要听到响器声立马就能分辨出它是红白事。古老的响器,是乡村人们表达喜怒哀乐的传声筒,也是千百年来农耕文明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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